湖边的牌局

纸牌在桌上跳动着

生活的跳蚤在桌上跳动着

甩下一张牌，像甩下一个耳光

噼啪作响

黑桃是哀戚，红桃是喜悦

梅花是冬末的乐活

方片是锋利的怒意上涌

湖水也在上涌，被隐形无常的手

挽着披挂在柳树鹅黄的枝头

我们用大笑稀释输赢

使它与湖水共有一个假性的春天

牌局等同于命运，被握在一只手里

它仍会不时滑出手心，滑向那个用它

预测命运的人

我们倾向于松开手，把它交出去

像交出自己

在屋檐下，在湖水旁

一次牌局模拟的失败

代替我们迎接即将到来的倒春寒

玄武湖纪事

我是所有红花中的那一朵白花

单腿站立

我是众仙中的那一个凡人

受惑于湖水中白色的影子

高大的悬铃木越过众树，一直向上

那里有空无之巢，巢中育有

无情游

湖岸上花瓣堆簇，春天繁复的脑袋

逸出迭宕的乐音

割草机声如裂帛，从斜坡滑下

红中之白从斜坡滑下

急雨声如裂帛

走过湖水的脚印，逗号，句号，惊叹号

都从同一道关门而出

南山之夜 

午夜在阳台上看星星 

开始几乎是漆黑一片 

看得久了 

就会有更多的星星

从黑暗中挣脱出来，找到我们 

看得更久 

又会有星星从视线中消失

每个人的一生也是这样黑暗的天幕 

是天幕中一座孤独的星站 

当有星星发现了我 

在彼此的视线里

双向的辉光投射，相互致意

那些光会继续向前，越过彼此 

随即消失在茫远的空无中

树的遐思

看，在我脚下的汽车里

有一个人半躺着

他使劲闭着眼睛，他想睡去

他多么用力地在做一件简单的事啊

我感谢他停在这里，在我下面

与我风中的枝头形成对称

如果我的一片叶子掉下去

遮住他的眼睛，他就不必如此用力

还好我有如许之多的枝桠和树叶

总有一片会飘到他脸上

还好我没有完全挡住天空

他仍然可以越过我，进入无限

与我努力将四肢向外伸展不一样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

如同一块落水的石头

要将自己从水中分离出来

他旁边马路上那些车跑得多快

那些人从来不抬头看我一眼

他们已经分离出来，独自一个世界

在移动中，在车子里

而我总是和水塔齐平

这个春天，并不只有一个世界

还有很多个世界，很多种睡眠

他们卷紧世界，像卷起一张毯子

各自孤独地沉在底部

爆破音

在方圆百里的大山中

我是一个哑掉的音标

树丛中，一只黑卷尾鸟突然

飞出

大山是一堆名词的灰质岩

卷尾鸟是一道动词的黑闪电

我易逝的肉身，是动词和名词

用力摩擦后，带电的爆破音

终日在大山中挖掘，而所得

只是黑卷尾那样一小块

林中

香樟泛出黄昏的苦味

斜影之手将它调制渐浓

水杉趋向天空的幻觉

呼吸根还在黑土里做梦

隐于林中的聂隐娘

用长发擦拭草木之剑

黄昏是硕大的阔叶林

寂静是敏感的针叶植物

沉溺于密林中的迷离劫

诛心的刺客正从树顶赶来

立春日

立春日，快跑的风停下

挽着河水涌向枝头

夕阳下，猛虎躲在树林后面

向我们窥视

欲死向欲生窥视

一群自行车快速骑过

钢丝闪闪发亮

猛虎吃光树林

又种下树林

大海平静

深处的洋流将枝条送往青青早晨

作者简介：思不群，原名周国红，1979年生，安徽望江人，现居苏州。作品散见各文学期刊，著有诗集《分身术》，文论集《左手的修辞》，编著《苏州作家研究·车前子卷》（合作）。